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妒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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妒意

兩者目光相匯的瞬間,尹舜被顧星洄生寒的目光逼退,略顯狼狽地側著身子出去了。

他身形高大,視線一掃,就看到了在竈房裏,雙手手心貼著墻站的方遠仁。

方遠仁好像在努力地解釋著什麽,但面前壯碩高大的廚工滿臉不認同,粗聲粗氣地朝人堆喊了一聲,朝方遠仁伸出了手。

滿是油腥味的手在即將觸碰到方遠仁時,被一柄劍鞘隔開。

廚工嚷嚷著:“你幹什麽!”

顧星洄右手持著劍鞘,左手攬著方遠仁的肩膀,冷下臉問:“不知內子做了什麽事,讓兄臺竟要到出手教訓的地步?”

沒上過幾天學堂的廚工哪裏知道什麽內子外子,只把他們兩當做是一夥的,準備把兩人一起收拾了。

他脖子還沒轉到後面去,就被顧星洄定了身。

“阿仁,還好嗎?”

顧星洄從頭到尾的把他看了一遍,目光裏是顯而易見的關心。

久站讓方遠仁有些虛,他輕輕地點了點頭,言簡意賅地把剛才的事情說了一遍,末了,道:“這件事到底是我不對,是我不問自取在先,師兄把人放了吧。”

方遠仁面皮薄,一般在人前,都只會稱呼顧星洄為師兄。

顧星洄略一沈吟,走到被定身了滿臉驚恐的廚工面前,拿出一錠銀子,說:“我知道你能聽見我說話,這樣,這碟被拿走一塊的蓮子餅我買了。另外,剩下的那些我也一並買了。這銀錠剩下的,你就自己花,如何?”

廚工拼命眨眼,以示同意。

劍鞘又在穴位上敲了兩下,顧星洄解了他的定身,自然而然地牽過方遠仁的手,粗糙的指腹在他的手背上緩緩摩挲,道:“回去吧?”

方遠仁點了點頭:“好。”

人來人往的後院隨著住客的起身變得愈發擁擠,方遠仁被顧星洄牽著,落後幾步,看著他替自己開路的後背,輕聲問道:“師兄是特地來尋我的嗎?”

“嗯。”顧星洄掀開後院用來隔檔的簾子,引著他回到內堂,說:“看你去了好久都沒回來,擔心你。”

“謝謝師兄,又給師兄添麻煩了。”方遠仁低著頭說著自責的話,可嘴角卻因為顧星洄對他的緊張在意而緩緩翹起。

顧星洄把他這幅模樣收入眼底,寵溺地捏了捏他的後頸,說:“只要是你的事,就不麻煩。”

內堂裏用膳的人依舊多,喧囂與嘈雜中,誰都沒空留意誰。

兩人一回到座位,方遠仁就扯著顧星洄的衣袖,迫不及待地想要說話。

顧星洄倒了一杯茶湊在他嘴邊:“別急,先喝口茶,慢慢說。”

溫熱茶水下了肚後,方遠仁左看右看,確定沒人偷聽後,說:“師兄,方才明衍跟我說,他們要去的不是萬劍門,是歸元派。”

秦沫略微直起了身子,驚奇道:“歸元派不是咱們門派的附庸門派嗎?尹舜一個萬劍門的,為何要去那?”

方遠仁搖了搖頭:“我也想不明白。”

顧星洄的手臂悄無聲息地攬過方遠仁的腰,讓他離自己近點,說:“歸元派和萬劍門定是井水不犯河水的,但是尹舜以萬劍門的身份去歸元派,想來定是想為自己謀求些什麽。歷來能讓修士放棄自己的門派,良禽擇木的,只有一件事。”

秦沫看著顧星洄,大抵猜到是什麽,臉色一點點難看起來:“師兄,是、是那個嗎?”

顧星洄神色不變,只語氣沈了些:“沒錯。”

先前被顧掌門保護得太好的方遠仁什麽也不知道,一副吃瓜沒吃明白的樣子,往顧星洄身上湊:“啊?啊?什麽呀,那個是什麽呀?”

顧星洄還是掌門時,稍有些煩心的事就絕不會讓方遠仁知道,把他牢牢地保護在自己的羽翼下,不受任何風吹雨打。

可現在重生後的顧星洄還沒完全恢覆記憶,一些以前絕不會說的話就這麽水靈靈地說了出來。

他眼梢挑著些笑意,用筷子夾起桌上的桂花松餅,示意方遠仁吃,說:“噓,仔細聽。”

充斥在喧囂內堂裏的各種聲音很快就擠進方遠仁的耳朵。

“真要命啊,怎麽這種事情就輪到咱們身上,要真到了開妖門的那天,咱們這種修為,能活下來嗎?”

“那有什麽辦法,只能怪咱們命不好唄。不然你以為這兒為什麽有那麽多人,都是到燕霄城裏去的,只有在那裏找到一個能夠依附的門派,才有機會活下來。”

讓人心憂的對話讓方遠仁一下就擡起了臉,他仔細地看著顧星洄臉上的表情,看了許久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,只好洩氣地繼續聽。

“不信你看,這裏坐著的這些人,哪個身上是沒有仙家門派的腰牌的?連他們都避之不及,咱們就更不用了。”

“一看這位兄臺就是沒有細看,他們雖然有腰牌,是仙門大宗承認的弟子,但那腰牌的材質和顏色不對啊,他們只是外門弟子,說句不好聽的,喪家犬罷了,真正的內門弟子早就被保護起來了。”

這番話勾起了秦沫的回憶,讓他動容。

他想起上一次開妖門的時候,群魔伺出,眾妖橫行,很多門派為了減少門派的傷亡,都會選擇獻祭部分弟子出去,讓他們成為妖魔的掌中物,從而換取大部分的人的安寧。

這些被獻祭出去的弟子,很大一部分都是內門弟子,無論他們怎麽哀求,怎麽討饒,最終只能淪為一片被蠶食的血霧。

當時的顧星洄剛接任星雲派,很多人雖然信服這個劍修大師兄出身的掌門,但在生死面前,依舊是人心惶惶,各自擔憂,不知道是哪個倒黴蛋會被這個新掌門扔出去。

可當秦沫依照慣例,硬著頭皮交了一份名單給顧星洄時,顧星洄只是淡淡地掃了一眼,說:“撕了。”

“掌門?!”

剛上任的顧星洄沒有半分盛氣淩人,他在秦沫震驚的目光中緩緩起身,道:“我既身為掌門,就有責任和義務保護大家。弟子,我一個都不會交出去,我會站在大家前面。若真要有人成為妖魔的腹中餐,那就是我顧星洄。”

秦沫依舊記得,當時自己的心情。

澎湃,感激,死心塌地。

“不過。”顧掌門遙遙看了寢宮一眼,眼中帶著溫柔:“這些事情一個字都不準跟阿仁提,他若問起來,就說我照例下山除魔便是。”

秦沫從回憶中抽身,再度聚起目光時,發現方遠仁正悶悶不樂地看著顧星洄。

顧星洄捏他軟軟的鼻頭,問:“怎麽了?聽著聽著就不開心上了?”

方遠仁答:“聽著不是一件讓人快樂的事情。”

顧星洄點頭,雲淡風輕:“嗯,他們口中剛說的開妖門就是萬妖夜。每次萬妖夜前,幾乎所有的修士都憂心忡忡。”

方遠仁拉著臉,頗有些質問的語氣:“那我以前怎麽不知道?”

這句話意外地讓顧星洄頓了很久。

他收回在方遠仁身上的目光,僵硬地轉過臉,說:“許是你之前的道侶將你保護的很好。”

方遠仁咽下嘴裏的桂花松餅,馥郁的桂花回甘出經久不散的苦味。

說的沒錯,若沒有顧星洄的保護,以自己的修煉程度,也許會被逐出星雲派;若是沒有顧星洄的保護,自己也沒機會過上舒適擺爛的日子;可也正是因為顧星洄的保護,自己才疏於練習,什麽都不知道,最終導致顧星洄一人扛下所有,在自己面前死去。

方遠仁如鯁在喉:“……師兄。”

“嗯。”顧星洄依舊沒把眼神放在他身上,指腹用力地攥緊杯子,後背僵硬:“你昨晚沒休息好,先上去休息會吧,一會兒起身的時候我喊你。”

方遠仁看出了顧星洄的疏離,很勉強地笑了下,起身上了樓。

面對突然奇怪的氣氛,秦沫打了個哈哈,笑道:“還沒恭喜師兄。”

顧星洄閉了閉眼,沒有應聲。

這實在是算不得什麽應該恭喜的事情,畢竟是自己犯錯在先,這只能算是一種不怎麽貼切的補償。

顧星洄自問,他介意。

很介意方遠仁那個素未謀面的劍修道侶,很介意自己不是正大光明地跟方遠仁合籍的道侶,很介意那個道侶對方遠仁無微不至的保護,以至於他連萬妖夜都不知道。

方才那句話說出來時,他甚至能感覺到充斥四肢百骸的妒意與不甘。

為什麽。

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,才能讓阿仁師弟流露出那邊柔軟愛慕的神情?

顧星洄的神色愈發陰沈。

秦沫在旁,惴惴不安地給他到了杯茶:“師兄?”

顧星洄擡眼看他,直勾勾地與他對視,問:“阿仁之前的道侶,是個怎麽樣的人?”

秦沫啊了一聲,內心叫苦不疊。

師兄不是恢覆記憶了嗎?為什麽還要問自己這種事情?難道師兄轉了性子想要自己轉個彎來誇他?

老實人秦沫只好老老實實地說:“方公子的道侶對方公子特別好,細致體貼,溫柔耐心,門派裏的人都羨慕方公子。”

秦沫越誇,顧星洄就越面若寒潭,問:“他的道侶,是門派裏很有名氣的人物嗎?”

秦沫咽了咽口水。

啊?要誇的這麽具體細致嗎?

他只好點頭:“是。能有方公子的道侶在星雲派,是星雲派之幸。”

這樣說,師兄一定很高興吧!

他興奮地看向顧星洄,卻發現顧星洄手背青筋緊繃,氣壓低的嚇人:“繼續。”

“你、啊不是,他,”顧星洄的這個表情讓秦沫心裏有些沒底,轉動著腦子繼續誇誇:“方公子和他的道侶很恩愛,方公子出去夜獵的時候,他道侶會陪著;方公子害怕的時候,他道侶會放下一切事務去陪他;再比如……”

接下來的話,秦沫也不敢再說。

因為他看見,他的師兄,生生捏碎了手中的杯盞。

碎裂的瓷片很快就將顧星洄的手割的一片鮮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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